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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野人」幫我出了一本書「夢想力」,介紹「花園新城」這個奇妙社區裏奇妙人物過的奇妙生活。原始採訪對象中有幾位被出版社因不同原因割愛了,但我一直耿耿於懷,認為這些朋友的故事也頗值一般人閱讀,對陷於生活困境中的讀者必然也會有或多或少的幫助,所以便用自己的部落格貼上這些「遺珠」以補當初的遺憾

從雲林王爺廟、台北工專、卡通畫家、生態解說員、龍巖人本主管到粗坑里里長,水樹的人生變化全在意料之外,但這一路走來的足跡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又環環相扣彷彿註定的命運,從小在保庇鄉民的王爺廟旁長大,人過中年竟也扮起相同角色。只是這回不止助人,蟲魚鳥獸蛇鷹鼠鵲也照單全收。從娃兒到耆老、從出世到往生,服務到家兼終生保固,水樹畫的卡通曾帶給全世界兒童歡樂,現在他縮小心願,希望盡一己之力讓所服務的粗坑里民生活在鳥語花香的環境,就像卡通世界裏的人和動物和諧相處沒有煩惱,讓「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理想具體實現,至少,有個開始。


王爺保庇長大的孩子

永遠笑咪咪的水樹出生在雲林鄉下,有七個兄弟姊妹,家裏環境不好,哥哥姊姊國小畢業都去工作了,身為老么他倒是沒吃甚麼苦,全家賺錢供養他一個人讀書。那時父親生意失敗,正好碰上村民集資擴建王爺廟,他們便請謝爸爸在廟旁空屋開雜貨店順便顧廟。水樹的童年幾乎在廟裏度過,夏天太熱他蹲在廟前路燈下讀書,冬天太冷,他和王爺擠在供桌後靠著蠟燭取暖唸書。不知是不是和王爺混久了,不知「補習」為何物的水樹成績一直很「神」氣,高中竟然考上建中!是的,你沒聽錯,就是南海路那所高中,很嘔吧?你我當初焚膏繼晷不分日夜苦讀,竟然不敵一張供桌。更嘔的是,考上狀元般的慶祝後,村中耆老開會決議竟叫水樹去讀「比較賺錢」的台北工專,五專最高分的電機科哩!難道,只因為神明保庇,莊嚴的聯招制度就容這憨小子予取予求?


「會同時考上兩個好學校不會太意外,可能是鄉下讀書比較專心吧!好玩的是村子裏的大人會替我決定讀那間學校。鄉下人不但彼此關係很親密,和王爺也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信仰和生活融和成一種鄉土文化。像我當選上里長後自然就會去拜土地公,希望衪能保佑粗坑里的平安,神明對我來說不但不會遙遠,反而有種親切感。也像對土地的依戀,小時候在田裏幫忙,對花生和泥土就有特別深的感情;成長過程中不知不覺的影響吧?村子裏的人互相照顧,幫助別人已經是一種生活習慣,即使長大離開故鄉也不容易改變」。


全世界都是我的觀眾

唸台北工專的日子很輕鬆,像放飛的籠中鳥,水樹一口氣參加了吉他社、美術社、慈愛社……,甚至包括了國民黨。從課外活動中發覺自己滿喜歡畫圖,好像也很有天份,於是當了美術社社長,對電機漸漸喪失了興趣。之所以硬著頭皮唸到畢業,完全是因為不想讓江東父老失望,畢竟,知道狀元將來可能要靠畫色情看板維生,實在太傷家鄉老人家的心。


五專三年級看到日本人畫的卡通「西遊記」,將唐三藏畫得懦弱好色,彷彿自己被羞辱一般,鄉下來的憨囝胸中焚燒著民族大義的烈火,於是心中立下一個志向「用卡通畫自己的文化」。他向美術啟蒙老師表明心跡,老師介紹他到漫畫家蔡志忠工作室學習,奠定了更深厚的繪畫技巧。退伍後電機公司沒回應,命中註定似的被另一家漫畫公司錄用,同事都是對卡通有強烈熱情的年輕人,加班是家常便飯,完全不以為苦,專業技術快速提昇,論件計酬讓他賺到比電機科同學多一倍以上的薪水。「年輕人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興趣,有了興趣就會不計一切投入,專業水準指日可待。任何冷門的領域只要你是好手,不難維持一定水準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只為了糊口,工作的樂趣就會源源不斷」。替迪士尼畫了二十年卡通曾經帶給全世界孩子無限歡樂,小熊維尼、兔寶寶、唐老鴨、白雪公主、米老鼠……都是他們團隊心血,「你一定曾經是我的忠實觀眾!」他對每一個人驕傲的說。升上最高階的導演,水樹卻發現台灣沒有自製卡通的條件,龐大的資金需求遠非他能負擔,韓國也開始低價搶奪代工市場,水樹心底明白當年的夢想已經逐漸遠颺。


台灣卡通王國的風光不再,從業人員每天工作嚴重超時,收入反而銳減。沒有夢想的支撐,水樹像洩氣的皮球,每天只能為了五斗米不斷的畫,連星期天都經常到公司加班,生活品質蕩然無存。「爸爸往生對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我們父子感情很好,他雖然中風,但兄弟姊妹輪流照顧並不累人。往生那天剛好住在我家,淑芬那晚打電話到公司說爸爸不舒服,趕回家時已經來不及。我非常自責,禮拜天晚上九點還在公司加班,連父親噎住都無法適時急救。後來我在公司變得很沉默,完全沒心情也沒熱情再畫圖,從此也不加班了,同事雖然體諒我的心情,但一年後我仍然離開了曾經最愛的工作」。


 
 

幫助人也幫助蟲魚鳥獸

「小時候種田,每天赤腳踩在土地上,跟大自然培養出一份難言喻的感情,那時淑芬看到我日以繼夜的畫圖,回家只能抽空逗逗兩個女兒,覺得遲早身心要出問題,於是幫我報名『荒野保護協會』的自然觀察班。原來只是為了暫時舒解工作壓力,沒想到上課時重新連結童年與自然的情感,一同上課的人也是臭味相投,漸漸就花更多的時間投入荒野體系。從前畫卡通經常將動植物擬人化,現在重新觀察,覺得它們不但真的有生命,也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好朋友」。在大自然的有情天地中水樹重新獲得卡通世界不再的熱情,他投入更多時間帶領自然觀察活動,擔任花蟲季賞螢解說員,甚至因為太愛花園新城的環境而全家搬上山來,從此生活不再侷限於公司的小辦公室。


中年轉業是個痛苦的抉擇,畫了二十年卡通他沒有別的專業,想要換一個相同高薪的工作更難如登天,但在「荒野」中已然打開的心靈無法回到從前。面臨一家四口的開銷,他曾考慮經營安親班、擔任生態專業領隊,但父親往生之後又發覺自己可以嚐試殯葬業的工作,因為此時喪家無助的心情最需要撫慰,不肖的業者往往利用這個弱點大賺黑心錢,而悠遊於自然生態的水樹有一顆極柔軟的心,憨厚純樸的個性更能安頓家屬慌亂的身心,仔細比較各家業者的品質之後,他選擇服務最好的「龍巖人本」做為人生下半場起點。


在花園新城賃屋而居,水樹並沒有置身事外,他很自然參與了社區各式各樣公益活動。只要管委會一通電話,他隨時拿起麥克風擔任生態導覽介紹社區之美,經過媒體多次報導,吸引越來越多優質的民眾搬到山上;為了讓住戶更熟悉自己居住的地方,他手繪一張「春天的散步」的社區地圖,清楚標示所有步道和生態,讓散步變成一種知性享受;為了促進居民與動物的互動,他豎立生態看板佈置自然環境,讓住戶共同記錄台灣藍鵲築巢、孵化、學飛的每一天變化,因為關切一樣的話題,明顯融洽了居民的感情,一家電視台還特別全程記錄這種別開生面的社區活動。「因為活動很成功,後來不斷有鄰居或孩子將撿到的鳥巢、受傷的鳥、腦震盪的蛇、快餓死的狗、誤闖住家的穿山甲、白鼻心,連斷了翅膀的蝙蝠、吃到毒食瞳孔已經放大的貓都送到我家來」,水樹悲天憫人收容了所有的動物「還有位小朋友慌慌張張送來一隻死掉的蝦子問我怎麼辦。我只好將能治療的趕快送醫,需休養的就請教荒野的專家,往生的就為牠們安葬祈福,順便傳輸小朋友尊重生命的觀念。那陣子我邀集大小朋友一起在自家後院搭蓋了一座『中途之家』,讓小朋友能夠親近各種動物,孩子們專注的神情讓人很感動,這種回憶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為了讓的孩子留下美好的「銘印現象」,水樹以社區為活動大本營創辦了「荒野保護協會花新炫蜂團」,優先招收社區國小孩童,成立六年來每月至少一次的主題活動讓二、三百個孩子和父母在歡樂中學習到感恩惜福和尊重生命的觀念。「童年的生活經驗很重要,現在孩子缺乏與土地接觸的機會,到了野外還帶著電動玩具,久而久之他們會在大自然中失去感動的能力,成為生命中的最大缺憾。我希望將這種能力儘早種植在他們心裏,將來才能塑造一個完整的人格」水樹笑盈盈的說出他的夢。


競選里長是人生意外的插曲

擔任兩年管委會委員,水樹暸解社區空有人文和自然景觀,但沒有一個常態性組織很難整合發揮應有的功能「管委會一年一選不見得配合,於是我和楊姊邀集一群鄰居成立了全國性的『蘭溪協會』來推動人文生態,凝聚居民感情提昇生活層次。那時社區分裂很厲害,協會希望辦一些柔性活動來彌補裂痕,長期則規畫由會員競選里長,因為里長是協會和社區與公部門聯繫的重要管道,因此需要一位全心投入而且認同社區營造的里長整合全部資源。原來規畫的四位人選並沒有我,我也從來沒有這個念頭,但他們婉拒後,我是第一任協會理事長,只好親自披掛上陣」。連任三屆的老里長不把這個半路殺的程咬金放在眼裏,事實上,除了社區略有知名度,其他地方多半是老里長的親朋好友,對他非常陌生,的確是一場勝算不大的選戰。


「既然決定參選,我就認真做好這件事,即使選輸了也問心無愧,至少可以在過程中凝聚社區意識,宣揚生態環境理念」,水樹一步一腳印拜訪粗坑里每戶人家,被婉拒被斥責被嘲諷都不放在心上,一次兩次的拜訪終於敲開他們的心。因為也在鄉下長大,信仰習慣和語言相通,很快就跟村子打成一片「選舉後期我從握手的力道知道一定會勝選,心頭壓力同時也變大,因為這麼多不認識的人對你如此期待」。


水樹的競選團隊可非同小可,許多公職選舉都未必排得出這種陣仗「看到總經理陪我拉票、大學教授摺文宣,大老闆深夜送點心、知名藝術家佈置選辦處,婆婆媽媽在雨中打躬做揖搖旗吶喊,平常不見出沒的年輕人跑腿貼海報,還有看不見的鄰居在各路各樓動員,我真的非常感動!」選舉結果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勝負懸殊,可見大家對水樹的高度期許,期待這位王爺的憨囝能夠讓粗坑里耳目一新。


「我有信心這是台灣到目前為止做的最好的摺頁地圖」當了一年粗坑里里長的水樹驕傲的展示最新業績,是一幅完整介紹粗坑里的生態地圖。「參選之前只想藉由藝文生態做為媒介把花園新城變成一個居民往來熱絡的社區,當選之後就想把範圍擴大,將整個里營造成小時候農村社會的氣氛。人與人之間,人與土地之間都充滿樸質的感情,讓孩子在這種氣氛下長大,所以很注重關於孩子的事情。像全力支持蘭溪協會』創設小學堂,提供孩子各式各樣課本以外的學習機會,同時也設法擴及老人照顧,希望「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的理想稍稍落實。但社區內外的生活概念和習慣相差很大,很難勉強拉近彼此距離,像去年辦的全里義工和母親節的表揚出席率就沒想像的高。另外像社區道路重鋪、自來水上山和其他許多事情都牽涉到公部門的行政效率和新城公司的阻撓,讓大家對水樹有些失望,但我仍會盡力而為,現階段的硬體建設只好著重在山區護欄維持行與住的安全。」水樹對於部分政見未能實踐顯然耿耿於懷。


  

創造一個華人世界的模範社區

「有緣為粗坑里的居民服務是人生的一個意外,過程中有壓力也有驚喜,大多數時候看到整個里一點一滴的在改變、社區欣欣向榮,仍然會感到欣慰,因為其中也有自己的參與」。水樹是一位堅毅、樂觀、樸質、純真、環保的熱血中年,里長每個月45000元事務費扣掉辦公室房租、水電油錢、電話和紅白帖各種雜支,有時還要倒貼,沒有任何傳言中的好處,倒是紛至沓來有忙不完的服務案件。能夠考上建中的他自然不笨,但不專心拓展自己的事業而將心力用來規畫粗坑里的未來,又十足像個傻子,好在這世上我從來只看見傻子才能跨越最難的障礙。有水樹這麼聰明的傻子為粗坑里做一個謝伯大夢,如果新城公司想要榮耀她四十年前的風光而全力支持,我對水樹政見之一「營造一個華人世界的模範社區」充滿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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