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演社」今晚要在長濱鄉公所義演,趁著傍晚他們在佈置場地時騎摩托車去了現場,果然看到一位輪廓仍然熟悉的朋友,於是上前開口「長濱的海邊和南竿的海邊很相似吧?」。

男子低頭應付著「哪有,兩邊的海差得可大了」,忽然猛一抬頭訝異一個陌生人怎會問他這個問題,繼而似乎勾起模糊的記憶,滿頭霧水之際謹慎的問「你姓張?」。
點了點頭,「張念陽」!

他迅速想起了四十年前在馬祖工保連服役的往事,都是飽經世事的中年人了,彼此淡淡的笑著,沒有露出久別重逢的興奮,也許都因為想起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一些往事。
「來,來,來,讓我介紹一下我兒子和你認識」他沉穩的引我走向一個年輕人面前,告訴兒子我是他當年的政戰官。「輔導長」,我糾正了他的記憶。

望著與當年服役時年紀相彷的兒子,我打量了年輕開朗的臉龐。「嗯!沒有當年你老爸的野性,那種野性可是在職場上奮鬥的重要能力。你老爸那時是專門與我們軍官作對,卻與士兵打成一片的意見領袖。退伍後我還一直擔心他若非在社會大放異采,就會變成人人害怕的混世魔王」。年輕人大概完全不曾聽過別人這麼說他老爸,也無從想像馬祖前線的軍事生活是怎麼回事,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我沒再多言,轉頭看著眼前男子。「雖然四十年沒聯絡,但一直從媒體得知你的消息,從雲門到金枝演社,很為你高興,所以特別來打聲呼招呼,如此而已」。男子好似仍在回憶中沒回過神,順口問我「長濱民宿的名字是?」。我笑了笑沒告訴他,彼此還算是同頻率的人,明白各自走向不同人生,四十年一會已足,再見,也許就是畫蛇添足了。

騎車上山的路上,思緒仍不住在當年南竿小島打轉,一幕幕畫面歷久彌新迎面撲來。

男子當年社會歷練異常豐富,桀傲不馴又俠情萬丈,照顧弱小毫不遲疑,口才便給機智靈敏,但對看不上眼的軍官經常語帶奚落,弄得他們下不了台又不好發作。這人讓我想起梁山泊好漢,也同時連想到憤世嫉俗的落魄書生,對於一向循規蹈矩的念陽阿杯是一個頭痛人物。因為身為輔導長的我一方面欣賞他的俠義不羈,一方面又不容許他傷害軍官們的領導威信,於是仗著連長信賴,想方設法在軍官之前為他求情,在他之前不斷提醒好漢不吃眼前虧,念念只希望他能平安退伍。

然而,夜路走多終會見鬼,某次他和預官排長當眾嚴重衝突,連長恪於軍紀終於將他報送嚴酷出名的蛙人「管訓隊」。連續多日的折騰,去探視的小兵回來偷偷告訴我管訓情形,並轉達他請我救援之意。婦人之仁的阿杯於心不忍,取得被冒犯排長同意後,說服連長提早將他領回。返回部隊的男子像是變了個人,不但對那名排長恭敬有加,也對所有軍官表現了應有分寸,一直延續到我退伍返台不再生事。

曾經幾次較私密的談話,我很暸解他的出身背景,幾天折磨不可能讓他如此心悅誠服脫胎換骨。看到他誇張的敬禮和大聲問好的動作,其實感覺更像是他在管訓隊領悟到「人生如戲」,曉得前線這齣舞台不可掉以輕心,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改用強烈對比的姿態傳達他滿滿的不服。不知怎麼,對他恢復部隊要求的行為之後,我並沒有鬆了一口大氣,反而有一點點說不明白的心酸。

時間倏忽而過四十年,其間不時看到媒體對他的報導總是高度肯定,明白經過多年社會歷練之後他變得成熟穩重,之前的擔心已成多餘,所以趁著人生再度交錯於長濱的因緣,特別向他致個意,像是對自己過往人生做個回顧,也好像了卻一番心頭記掛很久的往事。

那一年十個月在前線服役的年輕歲月,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阿杯也在那時從一個男孩變成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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