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佈居

第一眼從網路上看到自稱清華大學國際經濟商管學生會(A.I.E.S.E.C.)的學生來信時，我直覺反應是「詐騙集團騙術又翻新了」。
這位「清華學生」(騙肖！)邀請我到新竹擔任「夢想力」主題的講師！

太好笑了，想我既無顯赫學歷又非企業名人，區區一個躲在海角天邊的小民宿主人豈會被堂堂清華大學堂相中擔任講師？
更好笑的是，這詐騙集團恐怕賊星該敗，竟在曾辦無數詐騙案件的太歲頭上動土？

於是我正經八百回了他一封簡短訊息「很榮幸有這個機會和清華學子共度良宵(註：論壇安排在星期天晚上)，請問來回車資誰付？」。這小子果然煞有介事回覆「尚需經過審核之後才能告知」並在幾天之後通知「恭喜你中了西班牙樂透首獎，請先支付稅金200萬」，

雖然真實的回信是「經過審核我們決定邀請張老師當天擔任三位講座之一，主辦單位將支付1600元講師費，車馬費…呃，300元」，但你覺得是不是同樣意思呢？我猜等到抵達現場之後就會莫名其妙簽張500萬元本票去買一紙保證每月獲利20萬的合同。

 

小氣如我當然不會舟車勞頓只為揭穿騙局，只怪自己一直看不出之後信件來往的破綻，想要親入虎穴驗證真偽的好奇心過於高漲，我還真花了超過他們「答應」支付的費用迢迢千里趕赴現場，於是有了上面這張和另兩位講師(白裙女子孫愛伶，「台灣社會向上發展協會創辦人；藍衣青年張良伊，台灣青年氣候聯盟TWYCC理事長/TEDxTaipei2012明日之星)的散會大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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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台下即便坐著一群年輕的騙徒也要「好為人師」之後，我開口說道「星期天晚上還有這麼多同學坐在這裏聽演講，真是令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清華學子果然充滿求知慾望，未來經濟發展一片大好，我的老人年金加碼有望矣；憂的是難道這麼多清華學生不知道如何打發周未假日嗎？」。

那天清晨出門散步，掀開鞋櫃看到這雙塵封已久的鞋，興起穿著它們走入山間小路。清晨的空氣和早起的自我感覺良好都讓上下起伏的路面走來毫不費力，但踩在去年九月才鋪好的柏油路，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寧靜山間傳來一陣陣節奏輕快的拍擊聲，稍停環顧四週沓無人跡，於是繼續前行，但響聲隨之又起，幾次詫異之後發覺原來腳下這雙鞋底大概感染了我的愉快心情，也開口笑得花枝亂顫。 

索性將鞋底扯了下來，另外一隻當然免不了池魚之殃一塊解甲歸田，拎著兩片鞋底繼續行走，不知不覺墜入將近十年前的回憶…
 

那一年，因為17年公務員生涯忽然倦了，於是放棄優渥薪水和指日可待的終生俸不顧一切跳槽到電子公司，老同學在這行也幹得有聲有色，於是時不時會到他的公司走動走動，似乎無可避免的開始接觸到電子業最時尚的運動－高爾夫球。

老同學知道我收入不如他而且生性儉約，所以經常邀我一同到練習場揮桿，以致後來順理成章下場打球，順道也在球場餐廳吃頓便飯，所有費用一律由他概括承受；事實上不止在球場，多年來所有他在的場合我都沒出過半毛錢。

我們彼此從來不曾說破這種「不公平交易」，但相識40年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心情。

趁著大選落幕，大夥兒情緒逐漸沉澱終於有心情看看選舉以外的訊息，我這兒則是夜深人靜正好可以俟機盤點一下365天的損益得失，因此在送兔迎龍前夕，寫下這篇心得報告，為所有關心我們夫妻倆窩在山坳裏搞甚麼名堂的人解個惑。

 

高校長無視眾多貴賓，忽然請我頒發「熱心服務獎」，得獎人是我剛來長濱就認識的小女生，因此大方的與她擁抱恭賀，下台合照之後，立法委員林正二悄悄問我「剛才得獎的同學是不是你女兒？」

「情同父女！」我驕傲的回答。

那一天晴空萬里，空氣中透著一股讓人雀躍的喜。遲了約一個小時，我才擺脫聊得興起的朋友(每回來的客人不多時便彷佛久違的朋友，所以稱「客人」有些見外，但叫「朋友」又怕大家以為我沒客人，為我們夫妻擔不必要的心，故聊做說明)，趕緊奔往校長邀了兩次的忠勇國小，參加學校和社區聯合舉辦的運動會兼母親節慶祝大會。

這是全校一半學生表演的大會舞，融和原住民風格和啦啦隊氣息的服飾讓人心情立即繽紛亮麗起來

不難看出繪製海報的孩子努力想要將運動會的動感表現在字體上，四周穿插的愛心圖案顯然是為了呼應母親節的氣氛。不止一處親子親密關係的圖案，看得出「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也一樣是鄉下孩子的感受，但不知道父母多在都市討生活的偏遠地區，這些畫面是可能實現的期待還是不切實際的幻夢？

需要開宗明義的先定義何謂「大人物」？

此與財產、頭銜、祖先名望，個人知名度都無直接關係，唯一有關的是「他對生命的看法是否與我一致，而付諸實現的努力又比我超越多少？」。

很嚴格，因為地球人對生命的看法比天上繁星還多，誰稀罕與我這小人物看法一致？但如果狹路相逢碰上了就變得很簡單，因為他只需要比我這小人物超過一點點就可以成為我心目中的大人物了。

而我一向運氣很好，所以在長濱遇見吳神父、蘇菲林、珮芳登庸、詹師姊…之後果然又讓我見識到另一位大人物。以下，為了撰文方便，這篇文章姑且就以「大人物」做為他的代名詞吧！

大人物和小人物原來各屬兩個極端不同的世界，但在各自心念底定的一剎那，迸撞出某種微妙的因緣，於是他們逐漸向彼此挪移…。

2010.12.21中午大人物與他創辦的基金會(http://www.thealliance.org.tw/train.php)同事孆婷和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徐璐三人忽然來訪，當時人在台北的我事後聽女主人轉述，"他用手機在室內拍照"(照徐璐的說法是"真難得")；2011.2.20他約了高雄餐飲大學的容校長夫婦再度造訪，這回在現場聽到他對校長說「台灣那需要阿曼，像這樣的民宿多幾間就可以了」，又聽到校長離去時對他輕聲的說「真沒想到台灣的民宿已經有這樣水準了！」。

 

聽了，都記在心底，只小聲告訴一位即將搬來都蘭的朋友，從事旅遊的她大驚失色「連他都肯定了，怎不趕緊大打廣告？」，謝過好意但還是沒公開這訊息。

 

因為沒徵詢他意見，因為大張旗鼓不是夫妻的風格，更因為怕會錯意鬧個笑話。但一顆心暖暖的，他們倆人不經意的對話無意中化解了我不定期生出的恐懼。軍公教家庭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加上公務員幹了17年，都在腦海裏深深烙下「凡事都做最壞打算」的印記，不是喊個口號，燒幾柱香就能輕易化解的。

「快樂的賺錢，賺快樂的錢」是我們夫妻倆目前的生活寫照，絕大多數時候不遠千里登門投宿的客人都是頻率相當接近的人，像是彼此的一生都在為了謀面這一刻而準備，所以見面之後立刻像是熟稔的朋友，談笑間輕鬆化解了主客初識的尷尬。

修毅、蕙瑄、宗諺、裴玲、子芸、景君這六個年輕人就是在這種氛圍中接觸了「陽光佈居」。六個年輕人似乎都具備深厚的音樂和設計素養，但顯露於外的行為卻是不折不扣的大頑童，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種反差的特質，反而處處可見他們展現出來的創意。

比如說，用這種方式拆房子



修毅 攝

正在申請研究所的修毅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當女主人還在介紹環境時，他忽然拿起相機往外衝，好一會兒才興高采烈的回到屋內，當大家還在讚嘆建築的巧思和佈置的別緻，他卻恍如火星人般展示剛才拍的相片…



修毅 攝

長濱的地理位置很奇特，她位於台東縣轄的最北邊，比許多花蓮的鄉鎮更接近花蓮，而台東到花蓮兩地的市中心距離超過二百公里，所以每次看氣象預報都充滿疑惑，不曉得要看那邊的數值才準；加上還有區域性環境差異造成的特殊氣候，有時候山下一片晴朗，而山上正是風急雲湧山雨欲來，有時又正好相反，所以朋友們來電問天氣如何時，也只能將頭探出窗外告訴他們當下景況。

 

前幾日，台北連續淒風苦雨把人悶得發慌，一對朋友索興來長濱碰碰運氣。老天幫忙，她們待的三天兩夜時而陽光普照，時而春和景明，於是趁著舒坦筋骨的興緻，與車程50分鐘的長濱鄰居詹師姊聯絡妥當，一行四人便興高采烈上山尋奇去了。
 

純淨的山區環境孕育出高能量的蔬菜，除了自食也是製作酵素的原料之一

說「尋奇」的原因有二。第一奇是師姊身世淒苦出奇，11歲時三天兩頭來回走一天路到山下買米或15歲被賣為人妻只是她悲慘世界的一樁小事。整個故事說來太長，發生的奇事又太多，通常我都會建議朋友到她山上勞動一下筋骨時聽她現身說法。一位60歲初頭事業有成就雲遊四海十多年的董事長朋友住了三晚，夫妻倆每天在海線和縱谷遊走景點，那一天從師姊那兒回來之後語重心長的結論是「這四天旅程就屬山上一遊最是不虛此行」。聽了並不意外，因為去過的幾位朋友早就說過類似的話「聽完師姊輕描淡寫敘述她的苦難和看到她展現的生命韌性之後，對生活中的種種抱怨忽然都消失無蹤了」。




師姊種菜很慈悲，既不抓蟲也不殺蟲，她會特別劃一畦菜蟲專用區，並且再三叮嚀牠們不可越界，據說防蟲效果比各種農業專家想出的辦法還好

冬陽微暖，台灣二千三百萬同胞正忙於考試、升遷、盤點、耶誕、跨年，處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陽光佈居」落得一派悠閒，於是好整以暇取出各式傢俬工具零件享受親自動手做的快樂。

先得撿一件簡單的工作提振士氣，早想將吊床另外找一個好地點懸掛，這回成為想當然的首選任務。說起這吊床也有故事，大鬍子老美朋友Alan酷愛印度旅遊，十多年前在當地看中一條七彩吊床，迫不及待買下來之後開始三千多個每天想像在大樹下搖盪的逍遙日子，六個月前他終於想通了一件事「在結束漂泊江湖的命運前他可能永遠沒機會完成這個夢想」，於是這條與唐三藏天竺取經大約流逝相彷歲月的吊床終於重見天日，大鬍子噙著淚光慨贈「陽光佈居」，希望讓每一個來客都能享受到他求之而不可得的快樂。

這吊床位於大門內側圍牆內一樓客餐廳視線35公尺正前方，影響客人用餐休閒心情甚鉅，所以稍為得用點心。但也不用太緊張，只要測量四季陽光照射的角度、亮度、溫度；各方來風速度、切聲強弱；繩床韌性、擺盪頻率；遠方各種獸吼鳥鳴(包括台灣彌猴、山羌、野豬、大冠鷲、朱鸝、大小捲尾、灰喉山椒、貓頭鷹…等18種動物)之後，綜和每個人躺上去從一分鐘到一小時想睡和不想睡的期望差異，計算出吊床最理想的懸掛高度和長度，然後掛上鉤鐶就大功告成。

完工之後驗收成果，有沒有被這幅溫馨畫面感動到？
很簡單的，誰都會做，你也來試試看！

搬來長濱之前與許多都市人一樣，總以為鄉下地方資源缺乏，當滿懷愛心一發不能收的時候，就大批大批將自己家裏的衣服、書籍、玩具捐到中央山脈的另一邊，行動積極的年輕人更利用寒暑假跋山涉水陪孩子們讀書遊戲。

直到有機會到本地國中小參觀之後，訝然發現多年來政府對偏遠地區學校的硬體投資並不在少，無論學生人數多寡，每個班級都有投影機等視聽設備，電腦雖然集中管理但數量品質比我用的還好，如果妥善利用的話，鄉下地方外界干擾甚少，孩子們應該可以在現代科技的輔助下大幅提升學習興趣和能力。

但大多數的孩子沒辦法自己摸索學習，尤其在小學階段，而這裏隔代教養的情形十分普遍，阿公阿嬤幾乎無法配合學校輔導教學，所以孩子們對老師的倚賴比都會的孩子大了很多，但年輕的老師們似乎尚未體會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我開始處心積慮想與老師們交換「寶貴的人生智慧」。

果然，幾次高談闊論之後忠勇國小的教學主任趙蓮英誤以為我滿腹經綸，遂於半年前邀請我為老師進修課程做一場演講，一口答應之餘開始日夜耽心她知道我只是「好為人師」而取消邀約。

當趙主任向我索取講題時，她錯愕了好幾秒，一再懷疑有沒有聽錯？「偏遠地區的孩子最幸福」。從貼出來的大字報漏了好幾個字不難猜測，趙老師在輸入講題的時候一定還在後悔邀了一個離經叛道的怪叔叔來學校。

「是啊！」，當時我故作輕描淡寫地答覆她，心裏卻已經開始構思在短短的二個小時內如何鋪陳獲得認同進而大家當場腦力激盪出一些震古鑠今的教學方案。坦白說，當年應邀到7-11總公司演講也沒這麼認真準備，因為教育可是百年樹人的大計，誰知道這些年輕老師將來會教出陳水扁還是馬英九，我豈能掉以輕心？

晚上七時夫妻倆人坐在保安宮活動中心，耳際繚繞著不熟悉的語言，魯直的漢子站在「禁止吸煙」標誌前快樂的吐著煙圈，七十多歲的阿公不言不語微笑的坐著，剛忙完農事吃過晚餐的婦人大聲聊著天，旁邊五、六歲小娃叫著鬧著正玩得開心、幾個被廣播點名催來的男子露出一臉茫然…，一種詭譎的感覺慢慢從我心底浮起。

從小到大開過無數次的會議，參加的人同質性很高，不是同學同事便是同行同領域的人，大多數是操台北的官方語言，轉職科技公司之後英文也是司空見慣，雖然明白世事多變人生很難規畫，但壓根兒也沒想到五十歲之後有一天會在台東一隅與一群老中青少鄉親用台北以外的官方語言認真探討「囊蝦枯 ㄟ尾來」。

搬到鄉下之後發覺台灣農村正在蘊釀一場無聲無息的溫柔革命，城市人印象中落後且逐漸凋零的農村正在悄悄轉變為最時髦的生活先驅。如果「樂活」是未來人類生活的趨勢，部份已經開花結果看到成效的經典農村可以證明我的臆測絕非無的放矢。



鹿野鄉永安社區獲准執行梅花鹿復育計畫，計畫幾年之內要讓野鹿在鹿野四處橫行。


農委會水土保持局是這場革命的重要推手，十年1500億的「農村再生計畫」是革命綱領，越來越多從都市返回農村年輕「唐吉軻德」則扮演了關鍵性的三軍統帥，他們將以往視為包袱的農業重新賦與新的生命，在傳統基礎下創造商業市場，同時向大自然學習最健康的生活模式，其中廣為人知的台東永安社區、龍田社區、花蓮羅山社區近十年下來慢慢都變成像是量身打造令人响往的伊甸園。

長濱永福部落開心農場一景 (圖片提供: 孫珮芳) 

台11線92K附近有個阿美族部落「永福社區」，花園新城芳鄰「珮芳/登庸」三年前毅然一家四口搬到了這兒，深愛原住民和土地的夫妻倆用不屈不撓的精神想要協助老化部落重現生機，於是嚐試從「MOA有機農耕」切入恢復居民合作互助傳統和友善對待土地的目的。他們輔導農民製作堆肥、種植及幫忙行銷，另外還申請了幾個小型輔助款協助部落建設，而原住民朋友也從開始的懷疑、試探、接納到完全信任，雙方現在已經打成一片，也為部落帶來了多年未見的朝氣。

因為他們一家是經過我們夫妻的引荐而在長濱落戶，所以我們也一直對他們投注的心血相當關注，除了直接採購居民生產的有機蔬果讓自己吃得安心，也一直希望藉由民宿平台讓外界暸解他們的努力，促使更多遊客能直接走入原住民農村，體驗不同的文化。

瑞林/素貞夫妻和娘家姊妹五人來住四晚，聽了慈佈以上介紹，興緻勃勃想要參與這齣感人故事並品嚐花東第一名廚娘的原住民風味餐，於是珮芳登庸連忙協調大廚春梅，同意臨時接待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揭開了永福部落有史以來第一場好吃好玩的農村體驗行。



春梅是第一屆花東原住民水果風味餐比賽的冠軍，不止烹飪拿手，編織的手藝更是高明，這次臨時宴設在她家小廣場，入口聳立的"門牌"尺寸除以你家門牌尺寸的整數就是她比你家手藝高明的倍數。

「陽光佈居」為了享有一望無際的天光雲影又想免於車馬之喧，要付出的代價之一便是自己接管引水，說來這也是附近鄉親行之有年的生活方式不足為奇，但想起去年和水電師傅志明倆人扛著80公斤的預鑄水箱在溪谷裏連滾帶爬拉了一公里的水管引水進入咱家水庫，忧目驚心的畫面迄今餘悸猶存，連作夢都會耽心水箱被洪水沖入谷底又得重來…

「無常」是天地間唯一的定律，漸漸發現鄉下人的認命有時候並非出於無奈，反而是配合自然運作的生活智慧。我這條水路自不例外，何時會被激流沖毀，何時會被淤泥阻塞，何時又會無緣無故停水，這都是天命，偏偏我還不夠「鄉下」而沒有認命的豁達，因此這根由水庫溢水至池塘的水管便日夜牽動著我的神經，一旦出水量奄奄一息我就得整裝待發面對各種可能狀況。很不幸，連續半個月雨水不斷沖刷沿岸砂石便經常讓我遇上今天這種情形…

16年前搬到新店半山腰時買的野狼125，原來想和廣告歌詞一般馳騁山間田野，做一個粗獷豪邁的男子漢，誰料忽忽女兒由呱呱墜地到今天亭亭玉立一共才跑了一萬公里，一直到了長濱才真正跋山涉水不時任我驅策來回水源地，勉強發揮了一點「野狼」的狠勁。

畫面下端那隻「貌似野狼」的max其實天真無邪，從前住在半山，牠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克服我絞盡腦汁架設的圍籬，如今荒野任牠遨遊卻只鎮日趴在地板凝望太平洋，只有看到我換穿雨鞋才登時亢奮不已，等著主人一聲長嘯便狂奔尾隨至溪谷裏四處尋奇。

電視新聞裏不斷重覆著「梅姬」在宜蘭肆虐後的搶救情形，長濱的天空已經一片乾淨清朗，在客人先後致歉取消或延後行程時，她，一個人揹著一個小背包坐在「陽光佈居」一樓木板平台靜靜等候下山用餐的主人歸來。

原來，計畫搭乘客運一路幌來，沒想到一位長濱鄉親趕著搭計程車回家，於是好心把她從花蓮車站宅配到了半山腰的民宿。

越來越多一個人的旅行，於是我們準備了一間單身客房，讓這些樂在孤獨的旅人有個自在空間。開幕以來，住房率居高不下，如果這些喜歡和自己影子對話的人都留下了他們的回憶，這間小房可就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生片段。

她，安安靜靜地住了下來，卸下行囊，四處好奇的打量。凝望了好一會兒太平洋，拾階而上走入相思樹林，久久，才見她氣定神閒幌回屋內，露齒微笑繼續打探著將佇留四天三夜的地方。

下午，她往山的方向走去，因為聽到了溪流的聲音。只稍稍問過主人，她穿梭野徑找到了層層蘆葦後的野溪，浸足在雨後湍急的水裏釋放所有台北帶來的思緒，天將黑，她姍姍歸來。

疾風識勁草，咱這棵身長十呎的玉蘭花樹可算是勁樹一族

去年七月搬來長濱，房子尚未完工，便暫租相去不遠的一間大宅院。八月「莫拉克」來襲，雖然一夜風狂雨急但仍在意料之中，不想第二天各方電話不斷，原來媒體不停報導「台東」災情之重數十年未見；昨天是搬到新居之後正面交鋒的第一個颱風，直到入睡前還無風無雨，半夜兩點兩位老人家同時起床如廁還懷疑颱風已經轉向，想不到第二天又是慰電不斷，原來「凡那比」在花蓮肆虐，吹得人仰馬翻斷電19萬戶。



其實還有點災情，水生池出水口被植物葉片塞住了，大水漫過小徑，趕緊率忠犬馬克斯緊急排除

雖然幾無災損令人安慰，兩次風災電話卻接到心虛，總覺得該擠出一點災情讓朋友們的關心有個著力點。思索會有這種錯覺乃是因為咱這小鎮地理位置實在尷尬，恰在台東和花蓮之間，離市中心各距約90公里，所以電視台上一片水鄉澤國的台東不是我這北方邊陲的長濱，驚濤駭浪滿目瘡夷的花蓮也不是比玉里、富里、池上更花蓮(指距離)的長濱；總而言之，除非電視台直接欽點「長濱」，否則包括中央氣象局的天氣預報，我們長濱人從來都是將兩地數據相加除以二的。

這篇文章醞釀了好一陣子，寫與不寫之間一直拿不定主意，老王賣瓜自個兒說瓜甜，上了當也不過幾十個錢子兒損失有限，但老張賣房要是落入「自賣自誇」的譏評，交通費加上房錢可是一筆數字，更要命的是傷害了一顆期待已久的心，我老張可怎麼擔待得起？所以雖然來人無不讚嘆風景和建築比照片更美，但老張高瞻遠矚曉得每個人標準不一，還是不敢率爾造次的自個兒吹捧起來。



但在來自埔里的先生娘當著一桌準備享用早餐的親人面前，忽然抑不住感動的無語而淚，「只因為太平洋的風、一室輕瀉的音樂和兩天幸福的感覺」，先生娘羞紅了臉如是說。她同時擁著女主人不斷表示謝意，謝謝我們在這麼美的地方提供了這麼令她感動的一棟建築，於是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我忽然覺得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到了。

其實，這種場面對我們夫妻倆並不陌生。曾經一位清純美麗的阿美族少女站在水生池旁怔怔的望著建築物，眼淚不知不覺爬滿臉龐，無視周圍十幾位忙著營火的同學，只不斷低囈「太美了，太美了」；一位單身來住兩夜的年輕女孩因為建築訴求的安定和寧靜，讓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上一段戀情的她，因著另外兩家的一團和樂，仍然虯結的身心這才隨著泪泪淚水完全釋放出來。



本地衛生所田主任和他由西醫轉中醫的另一半曾醫師，倆個人住遍各地民宿對品質要求極高，之前來過一次之後對建築物一語不發傳達出來的美感和巧思讚不絕口，事後一家三口又親自住了一夜確認那種感覺並非些虛幻，對於兒童過動症狀和過敏體質鑽研甚深的曾醫師更進一步細細端詳整間建築每一個令她感動的設計和氣韻，而我則趁她心嚮神往之際趁隙邀請為民宿來客講演過動和過敏的對治之道，當然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負責建築設計的大舅子為了這棟房子絞盡腦汁，台北長濱來回四十餘趟，只為了想要滿足親愛妹妹多如牛毛的期待和只能心領神會的要求。所以落成後每聽到高度肯定的讚賞時總會如實轉述，一向虛懷若深淵的他也總是一笑置之，認為這個作品沒朋友們形容的那麼好，或許只是大山好水的暈染效應罷了；心底明白不然，但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曉得當初住在同一塊地上的貨櫃屋，和此刻靜靜定定坐在落地窗前，雖然風景依舊，卻有全然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