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佈居

武俠小說看多了，總難以解釋的相信崇山峻嶺或是萬丈白鍊的瀑布裏必定住著高人，也許武功蓋世，也許智慧過人，也許未卜先知，也許笑看人生，總之，不尋常處必隱不尋常人，說來也合乎邏輯。於是搬來地理位置上很難理解屬於台東而非花蓮的長濱小鎮之後，當該拜的碼頭拜了，該認得的人熟了、該暸解的風土民情略知一二了，便開始興致勃勃四處尋訪高人。

為甚麼相信長濱這地方會有與眾不同的高人呢？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清楚，講了恐怕也不容易明白，簡單一句話就是「直覺」。話說這小鄉村座落海岸山脈和太平洋之間，灘長28公里，陸寬4公里，山煙嵐霧梯田密佈，雲光霞蔚變化萬千，一言以蔽之，此等地方若是能人輩出誰曰不宜？

那一天夫妻倆在小店買幾把青蔥野菜，遊目四望忽見對街齒模店玄關放著一座木雕，刀勢俐落姿態不俗，乃信步趨前端詳，不想女主人「小蓮」熱情邀約登堂入室，第一眼撞見掛在茶室高牆的獅頭巨作，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自已，原來山裏尋他千百度，高人卻在青蔥白菜處，所謂「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果然不虛。
   

此尊巨作出自黃大哥俊然之手，高約四公尺，寬約兩公尺，重約120斤，先用黏土塑模，再用剪裁過的牛皮紙和糯米漿糊反覆12次黏貼，然後去模陰乾著色而成。現有作品300尊，大型作品需時一年，小型作品則需兩月，不需事先繪圖設計，黃大哥胸中自有千萬靈感。

 

黃大哥早年學做獅頭屢遭批判，被認為離經叛道不符傳統要求，但他初生之犢不願墨守成規，於是遍翻古籍了解獅頭典故，終於甩脫以訛傳訛成見，跳脫中國一千多年來製作獅頭的自我設限，三十年來埋頭苦做，創造了300具大小不一表情各異的獅頭，除了曾捐贈總統府一尊巨作之外，從來不曾出售任何作品，因為「我不缺錢，而且每一具獅頭都是我的孩子，絕對不賣！」。




黃大哥本業齒模製作，關於膺齒的力學、結構、色澤、材質、咬合等等專業知識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手藝之好曾有台大牙醫長住四月登門求教，也有台北知名藝人不辭千里慕名求助，自詡所做義齒可以三十年不壞；為了不忘本，所以他製作的每一具獅頭也都擁有一付人齒，令人望之莞薾。 




只有小學完整學歷的黃大哥是個奇人，因為交遊廣闊經常要潤筆請人寫紅白帖，40歲那年忽然心想何不自己練習，既未臨帖也未拜師，幾年之間就練得一手好字，更奇妙的是，他自稱讀書不多，但信手拈來創作的台語詩文讓人拍案叫絕。當年省長選舉前某候選人專程來訪探索台東民隱，他大筆一揮寫下「臺東人  悲哀的心聲」暗諷政治人物的承諾如風中之絮。這首詩經他連說帶唱的解釋，精采程度絕對不輸當前任何一位大牌主持人，呃！應該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黃大哥外型十分草莽，練武數十年混身上下無一吋贅肉，年近花甲仍孔武有力不說，細膩如手炒花生、釀梅做醬或是張羅一桌好菜都令人嘖嘖稱奇，對愛妻「小蓮」的疼惜程度更足為天下男人典範，是個十分難以定位的男子漢。

 


與來客早餐聊天介紹長濱人物時，我總會談到這位發心要在台東成立一家「獅頭博物館」的台灣國寶(幾年前各家電視台訪問他時譽為「台灣獅王」，如此稱謂應不不致太過)，上圖這位漂亮少婦一家來訪，因為時間充裕所以欣然前往，興高采烈與獅頭合影，並在返美之後傳來這幀照片。

 


同行的妹妹和西裔美女也力拔山兮般拍了一張逗趣照，但一樣看花兩樣情，並非每個人都合照的這麼開心，曾帶來美國一家四口藝術家探訪，其中三人讚不絕口，惟獨油畫/版畫家的媽媽奪門而逃，原因是「那尊獅頭對我產生巨大壓力幾乎喘不過氣來」。
 



故事說了半天，男主角黃俊然終於露面與來客合影，衣衫上面的獅頭原作已送總統府珍藏，此君形貌可與看倌想像中「胸懷千萬里  心事細如絲」的大丈夫相去不遠？
 



黃大哥事母至孝，家庭觀念十分傳統，某日造訪時他揣出自撰對聯一則，將我們夫妻二人名字妙嵌於內，並隱喻「陽光佈居」好山美景，又說如蒙我們「不嫌棄」，將用多年珍藏奇木鏤刻相贈，紀念這段人生殊緣。

長濱小小一個八千人不到的小鄉村，卻有世界級、亞洲級、國家級的人物和故事讓人津津樂道，但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